《时尚先生》出品丽水股票配资
作者:Jeff Gordinier
译者:易二三
校对:Issac
“你几乎能看见他浑身抖了一下,就像突然被一阵寒意袭来。”诺亚·鲍姆巴赫的话语里透露出深深的痛苦:“这对我来说是一段真正的童年创伤。它几乎支配了我之后的整个生活,我一直在努力从中恢复过来。它让我乱了套,真的乱了套。”
那一瞬间,你可能会以为他在谈论的是他的父母——影评人乔治娅·布朗和小说家乔纳森·鲍姆巴赫,这对夫妇在80年代离婚了。
然而,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实际上,鲍姆巴赫所指的是1978年恐怖片《人体异形》——那部让人毛骨悚然、让人汗毛直立的电影(原版为1956年上映的《天外魔花》),当时他不过是布鲁克林的一名小孩,父母的离婚痛苦逐渐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展开剩余91%他继续说道:“人们看起来很正常,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样子,这让我感到极度恐惧。我觉得我是在《人体异形》里学到了这一点。那时候,我大约9岁。”
对于鲍姆巴赫来说,用恐怖元素探讨离婚后的困扰完全合情合理。这位年满50岁的资深影迷,凭借大量作品的创作,完全有资格称得上是婚姻冲突的诗人。
尽管他的导演生涯并不是从2005年的《鱿鱼和鲸》开始(如果要追溯,还得追溯到十年前的《疯狂二十年华》),但许多人认为,正是在《鱿鱼和鲸》中,他的独特世界观开始渐渐显现。
《鱿鱼和鲸》是一部讲述离婚的电影,而他的新作《婚姻故事》同样是如此。这与当年《人体异形》给年轻鲍姆巴赫带来的启示不谋而合:人,并非如他们看起来那般简单。
对于那些像我一样经历过离婚的人来说,观看《婚姻故事》既是悲痛的心碎,也是某种莫名的兴奋。兴奋源于鲍姆巴赫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准的:突如其来的情感爆发,婚姻破裂的纠缠,单身父亲狭小的公寓,以及独自抚养孩子时的种种紧张暗示,还有与曾一起建造家庭的另一半撕破脸的残酷现实。
这部电影让我想起了杰克·吉尔伯特的诗《失败与飞翔》,它触及了离婚的悖论——一段关系的结束仿佛吞噬了它的开始:“所有人都忘记了伊卡洛斯也会飞,”吉尔伯特写道,“爱情走到尽头也是如此。”
离婚迫使你回忆起相遇时的甜美,那时的同居生活充满希望,而接下来的每一天,渐渐地吞下的却是苦涩的滋味。
《婚姻故事》开头是一封情书,或者说,看起来像情书的台词,由已婚夫妇妮可(由斯嘉丽·约翰逊饰演)和查理(由亚当·德赖弗饰演)朗读。然而,书信的语境突然发生了剧烈反转,鲍姆巴赫揭示了妮可和查理之间日益扩大的裂痕。
不久,他们开始陷入争吵,彼此疏离,直到彼此间几乎没有任何认同感。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保持最初的意图,法律事务和善后处理让他们最终变得疯狂不堪。他们能逃避成为《天外魔花》中的“豆荚人”吗?如果我们回到1978年,《婚姻故事》的海报上可能会写道:“没有彼此,他们永远无法离婚。”
我们这些曾经历过离婚的人之间,往往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共鸣,仿佛在士兵之间分享战斗伤痛的联系。
你可能会认为,讨论离婚的故事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银幕上都应该避免,但实际上,倾诉它们反而能带来解脱。“这正是我喜欢的,”曾经历过两次离婚的约翰逊说,“我喜欢把这些东西摆到桌面上。那是很好的素材。”
有人可能觉得,看着人们花136分钟讨论离婚,听起来像是喝下一碗酸涩的柠檬汤,尤其对于那些经历过离婚的观众来说,但这正是鲍姆巴赫导演技巧的精髓所在,他巧妙地用轻松的语气牢牢吸引了你的注意。《婚姻故事》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某些音乐插曲并不显得做作。(亚当·德赖弗的歌声也不容忽视。)一些配角则让人们再次感叹选角的重要性。(劳拉·邓恩和雷·利奥塔完全有潜力出演一部关于离婚律师的Netflix剧。)
影片中有一场吵架戏足以让所有漫威电影中的拳打脚踢看起来像小孩子的过家家。妮可和查理的戏份几乎对等。
“我们并没有偏袒其中一方,”鲍姆巴赫说,“即便他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这仍然是一个爱情故事。” 是的,《婚姻故事》不仅仅是一部戏剧,它融合了惊悚、恐怖、音乐、浪漫等多种类型,讲述了两个人在经历了法庭纷争、情感纠葛和彼此仇恨之后,最终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找回爱意。这或许也代表着诺亚·鲍姆巴赫至今为止的最高成就。
在曼哈顿下城的皮蒂酒吧,鲍姆巴赫早早地出现在这里,正在享受一顿“误点”的午餐。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马球衫,墨色的头发依旧浓密,与他身上的装扮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看起来,他像是一个不那么容易看到的时髦口吃者,在这个逐渐中产化的纽约市中心,慢慢地不再是当年的样子——那是一个由创造性人物组成的生态系统,他们四处闲逛,抱怨,调情,投机。
他和编剧、导演兼演员格蕾塔·葛韦格合住一套公寓,后者两年前凭借《伯德小姐》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们合作了《弗兰西丝·哈》和《美国情人》的剧本,去年三月也迎来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尚未结婚,至少在皮蒂酒吧午餐时尚未结婚,但他们并不排斥这个想法。“就差结婚证了,”鲍姆巴赫笑着说道,“我们已经订婚很久了。”
考虑到离婚这个话题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无法责怪他对婚姻的谨慎态度,以及对婚姻生活的从容应对。他经历过父母的离异,也在2013年和演员詹妮弗·杰森·李结束了三年的分居生活。
显然,《婚姻故事》也与鲍姆巴赫自身的婚姻经历息息相关——他和李有一个儿子叫罗默,并在好莱坞有一处住所,方便看望儿子。但你不可能天真地以为他会告诉你所有的线索。
尽管如此,《婚姻故事》对于离婚的真实描绘,与1979年《克莱默夫妇》和2010年《蓝色情人节》一起,被列入“爱情是悲剧”(love-is-a-bummer)电影的经典之列。
我和鲍姆巴赫的谈话逐渐变成了半采访、半治疗的过程。当我提到自己也经历过离婚时,他会点头表示理解;当我们聊到中年再度为父时,他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多年来,《疯狂二十年华》、《弗兰西丝·哈》和《年轻时候》这些电影对我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但在《婚姻故事》中,他似乎打破了某种私人层面的禁锢。
我给鲍姆巴赫提到了杰克·吉尔伯特的诗,还分享了一位朋友的观点:“离婚就像每天早晨醒来时,你的脸上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听到这里,他露出了微笑。
至今为止,我和诺亚·鲍姆巴赫关于离婚的对话,听起来似乎并不陌生。为了准备《婚姻故事》的剧本,他曾花几个月时间采访朋友,了解他们婚姻破裂的亲身经历。他形容这过程就像是在医院陪伴一位垂危亲人。
他说:“当你身处其中时,它几乎占据了你的整个生活。当它结束时,你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它的声音……事实上,这个制度的设计就是让你们彼此对立。”
他在工作中做了大量的“记者式的跑腿”,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婚姻故事》能够充满细节,这些细节使得离婚的冷酷和乏味得以完美呈现。
有一幕中,法律顾问建议暂时离开和查理、妮可的紧张对话,去外卖点单。“我想让他们在调解过程中点个外卖,”鲍姆巴赫说。“这就是日常生活的缩影。”
这些乏味且荒谬的瞬间为电影中的情感爆发铺垫了基础——不仅仅是情感上的,还有字面意义上的爆发。
如果约翰逊和德赖弗因《婚姻故事》获得奥斯卡提名,投票者肯定会记起那个在洛杉矶公寓发生的戏剧性场面。妮可和查理坐下来,试图以理智的方式解决问题,但他们最后却在积压的愤怒中失去控制。这场戏让《灵欲春宵》看起来像是礼仪课堂。
看完电影后,你会意识到鲍姆巴赫是一个喜欢多次拍摄同一镜头的导演。那场争吵戏拍了整整两天。“这是我作为导演唯一一次失去应有的距离感,”他说,“我得绕着街区走一圈,才能清醒一下脑袋……这真的太累了。”
休息时,他和演员们会去公寓楼的其他房间,消除压力。约翰逊说:“他会穷尽一切,直到你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想法为止。”——正是在放弃的那一刻,那个未加修饰的完美镜头才诞生。
这场戏看似对失控情绪的研究,实则是对细节控制的完美示范。德赖弗把鲍姆巴赫形容为一位事无巨细的管理者,毫无疑问这是褒义的描述:“无论是演员、布景、道具,还是服装设计,他总是知道自己要什么,表达得清清楚楚。你不能更改对白中的任何一句话,每一句都得重复好几遍。”
正如鲍姆巴赫讲述的《人体异形》的故事所揭示的,他把电影当作一种吸收并理解生活的方式。在皮蒂酒吧的谈话中,他就像一个过于激动的预备学校电影学教授,讲述着迈克·尼科尔斯、保罗·马祖斯基、彼得·博格丹诺维奇、菲利普·考夫曼和英格玛·伯格曼等导演的故事,几乎停不下来。
他对这些过时好莱坞叛徒的迷恋让他既迷人又古老。(德赖弗这样描述:“他从小就把艺术当成宗教,这也是他的天性。”)这些导演拍过的电影,像《假面》《最后一场电影》和《不结婚的女人》,如今是否被超级英雄大片的潮流淹没了?
在这个时代,像诺亚·鲍姆巴赫这样的故事讲述者究竟属于哪里?最近,他的朋友们告诉他:“你现在应该在走下坡路。”
如今,年已50的鲍姆巴赫已经是X世代的代表之一,很多人认为他拍出了自己最好的电影,回顾自己过去25年的作品时,他感到惊讶:“意识到我已经拍电影这么久了,真的很值得庆幸。”
他已经更加从容自在,拍着自己真正热爱的电影:“我比刚开始时要更放松。”
他这一代人在好莱坞的同行,也许像一群敏捷的兔子:昆汀·塔伦蒂诺、韦斯·安德森、保罗·托马斯·安德森、M·奈特·沙马兰。但鲍姆巴赫更像一只从容的乌龟,用自己悠闲的步伐拍摄关于人性的电影,不带任何花哨的技巧。
发布于:山东省